雁渡关山

头顶是星河璀璨,而我如尘埃草芥

【山河令/温周】孤魂

阅读须知:BE警告‼️接上篇《灯灭》,老温,直到我不再为阿絮心痛如绞之前,你且先受着这孤魂野鬼的命途吧。

  

  周子舒葬在了青崖山的白鹿崖上。

  从收殓、挖坟、盖棺、立碑,都是温客行自己完成的,他仍然穿着那身艳丽无匹的红衣,只是上面干涸的暗红血迹与泥土混杂着,一眼便看出狼狈。不过他将阿絮收拾得很干净,衣裳换了新的,面容皎白、神情安详,头上还戴着那根白玉簪子。

  “阿絮,我认罚了。”温客行一边给他擦手,一边说,“你说的,我都认。只是,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你能不能等等我,别走得那么快,我还有、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认罚了,你就莫再生气了。”

  到了篆刻碑文的时候,温客行又犹豫了,他想着,刻些什么好呢?天窗之主这个名头,阿絮定是不喜欢的,且先写个“四季山庄庄主”吧,再往后,他还想加个“温客行之妻”,但一想到他们并未来得及成婚,更别提什么周公之礼,擅自刻上了,到了地下唯恐阿絮又恼他,便放弃了。那刻“至交”二字呢?温客行想了想,终也没落笔。

  碑立好了,温客行把在谷外等了许多天的张成岭等一行人都放了进来。来的人里,有周子舒的故交七爷和乌溪,有他的亲传大弟子张成岭,还有四季山庄新晋的十八个门徒,还有顾湘和曹蔚宁,最后面,跟着叶白衣。温客行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该磕头的磕头,该上香的上香,还有的沉默不语,他心想,原来这就是阿絮一生中的全部了。看似身居高位、风光无限的一个人,临走时,竟也没剩下什么东西。

  他们都是一样的半生孤苦。

  

  

  

  后来温客行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阿湘嫁了。婚礼在鬼谷举办,嫁妆铺了满满两条街,风光又盛大,拜堂时,温客行以兄长的身份做了高堂,而他的身侧,还多摆了一把椅子。谁都明白那是为谁留的,顾湘和曹蔚宁没有犹豫,依然拜了下去。

  温客行办的第二件事,是被迫的。莫怀阳带人杀进谷中作乱,险些要了曹蔚宁的命,好在温客行及时赶到,一招就了结了他的性命。曹蔚宁尚在惊骇之中,阿湘陪在他身边,再去看她的主人,被温客行的满面冰霜吓了一跳。没了周絮在他身边,温客行仿佛又回到了无间地狱,种种煎熬化作此身,无悲也无喜,如一行尸走肉,转眼间,那扇子便被血浸透。后来他又杀了蝎王,杀了赵敬,杀了段鹏举,闯入鬼谷的、图谋不轨的,有一个算一个,他谁都没放过。那一日,人神魔鬼,皆震慑于温客行一身杀伐,惶惶跪地。

  他就是觉得,这些人搅了阿絮的清静。

  都杀了好。都死了最好。

  曹蔚宁从鬼谷带走了顾湘,出嫁的新娘一步三回头,只看见温客行长身而立,石门缓缓关闭,终将她的回头路断了个干干净净。她知道她的主人、她的兄长,今生不会再有笑容,但她也知道,温客行是在祝福着她的。祝她长命百岁,阖家团圆。

  顾湘忍不住哭起来。她埋怨周絮那混蛋怎么这么早就走了,他这一去,将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字眼都夺了,从此温客行不再祝福自己,只剩悔恨。

  温客行办的第三件事,是督促张成岭这十几个孩子重建四季山庄。山庄虽然被大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但一些重要的书籍、器皿都保存在密室中,甚至那些机关法门,也有详细的图纸说明。温客行帮着设计了新的练武场以及一些房间的布置,剩下的,就都交给了张成岭和毕星明等人。七爷和大巫也留在了昆州,动用平安商号的财力与物力帮忙,他们是代替周子舒留下的,温客行明白。

  规划山庄时,张成岭问过温客行,要把他和师父的房间布置成什么样子。温客行看了他许久,本想摇摇头,但又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一切从简,但要保证房内,总有一株常盛不败的花。”

  七爷知道了,特意作了一幅万梅图,其上题字——四季花常在。后半句他没有写,因为他知道,温客行授意下的四季山庄,不愿再做那“九州事尽知”的牌面。他宁可封闭五感,与世隔绝,除非这世上还能有人称他一句“老温”。

  温客行时而出现在山庄,时而回到鬼谷,除了指导十九个弟子练功学武,其它时候来无影去无踪,极少有人能见他一面。除非必要,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作,提着酒壶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晚,露水洒湿他肩头,好像有人伏在那里哭过。

  张成岭远远地看见过几回,没有上前。他知道,他的师叔又在思念他的师父,悲伤从他的四肢百骸溢出来,淹没了一草一木,连风都跟着他哭诉。

  但温客行从不落泪。

  七爷说,温客行已经死了。周子舒去的那天,温客行就已经死了。如今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缕心念,全因这些事,是阿絮委托给他的。他不得不做,不敢不做,他认了擅自欺瞒的罪罚,孤身留在这世上,受无穷无尽之苦难。

  提着灯站在红尘路上等他的人没了。

  于是他成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留不住。

  张成岭想唤他一声“师叔”,话到嘴边,自己却先哭了。他一出声,温客行便有所察觉,朝人看过去,迷蒙的双眼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说道:“是成岭啊。”

  “是、是我。”

  “成岭……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温客行连连点头,说了句“好”。

  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温客行都会问他这个问题,张成岭不厌其烦,也会耐心地告知于他。直到二十岁行冠礼那天,温客行看着身量修长、风度翩翩的他,突然笑了。

  “师叔……”张成岭看着这个笑,比自己学会四季山庄的武功和掌握龙渊阁秘术时还要高兴,那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六七年前,师父还在的时候。

  “你长大了。”温客行笑着说,“虽然还没长过我,但快赶上你师父了。”

  这也是六年来,温客行第一次提起周子舒。

  “四季山庄绝学你已掌握大半,往后只需勤勉练习,龙渊阁秘术福祸相生,万不可将其用于邪门歪道,神医谷的医术……”温客行说,“你小子是学不会了,山庄里有几个弟子的资质不错,就传给他们吧。”

  张成岭是长高了不少,但在温客行面前,还是像个小孩一样。温客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他还想抱抱他的师叔,就像小时候那样,撒个娇耍个泼,盘腿坐在榻上,缠他给自己讲个离奇古怪的睡前故事。

  他终于意识到,原来那个比师父温柔、健谈、开明、爱玩的师叔,是以师父为存在前提的。那一声极尽温柔之颜色的“阿絮”,只会出现在温客行的午夜梦回了。

  “成岭,你长大了。”

  温客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看着盛满了春意的山庄,还有那些一字排开刻苦练剑的弟子,长剑破空时,惊起满地的落花。

  真好,好极了。

  张成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他突然死死抓住温客行的手臂,急忙求问:“师叔,师叔——”可是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师叔笑盈盈地望着他,折扇敲了敲他的脑门,叫他松手,训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张成岭摇摇头,只说,师叔,我觉得我不拉着你,你好像就要走了。

  温客行眉眼低垂,半晌,点了点头。

  “师叔确实要走了。”温客行截住张成岭的话头,继续说,“我要回鬼谷看看,把你长大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师父。”

  “那我一起去!”

  张成岭再次扒住温客行的衣袖。

  “傻小子,行完冠礼你就是正式的四季山庄庄主了,往后说话、行事,当以庄主身份自居。往后在江湖上,多行善事、少入纷争,切莫辱没门楣。”

  “是!我记住了,师父师叔的教诲,成岭片刻不敢忘!可是——”

  “成岭,你见过雪吗?”

  “……见过啊。”张成岭蒙了,不知温客行为何有此一问。

  温客行没有再开口,转身离去。张成岭在后面追着问他是否要留下来吃饭,温客行的身影却已没入林间消失不见。

  晚饭时,张成岭推开房门,温客行果然已经离开,还带走了桌上青花瓷瓶中插着的一株盛放桃花。张成岭的心沉了一下,想起这六年来,每一次温客行询问自己年岁几何时的神情,以及白日里重复两遍的那一句——你长大了。他好像懂了,明白了,猜到了,于是猛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次日。

  张成岭为首,带着四季山庄这一代十八门徒,四季花铺满路途,行人却一身缟素。他们来到青崖山下,白鹿崖上,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男人,唇角带笑,倚着墓碑沉沉睡去。而他的手里,捏着一枝盛放的桃花。

  张成岭眼眶通红,泪光闪烁,但他忍住了,憋着一口中气,高声喝道:“四季山庄弟子张成岭——”扑通一声跪下。

  紧接着是毕星明等人,他们一一报了自己的名字,一一跪下,齐声说:“拜别二位庄主!”然后一起磕了三个响头。

  每个人眼里都噙着泪,但是没有人哭。

  因为张成岭同他们说了——

  师叔是高兴的。

  他笑着走,我们也不能哭。

  “师父,师叔去找您了。”

  “你们若是见着面了,麻烦托个梦给我,弟子才好放心。”

  “师父,师叔,去路迢迢,恕弟子——不多远送。”

  

  

  

  奈何桥边,飘了六年的雪。

  那个男人固执又沉闷,走到哪里,哪里就飘起大雪,停留得久了,积雪能没过人的小腿。孟婆嫌弃他挡了旁人的路,便将他赶去河边的角落里呆着。

  孟婆每日都要问他一次——

  你投不投胎呐?

  男人摇摇头。说,我估摸着有个人会下来寻我,他性子偏执,若是寻我不着,恐怕会闹得人鬼不能安生。我等在这里,是给你们解决麻烦的。

  孟婆嗤笑。痴情人见得多了,也没几个真能等来的。

  男人又摇摇头。说,他会来的。

  六年,只要六年。

  

  “阿絮。”

  周子舒心说,看,果然分毫不差。他拍拍身上落的雪,站起来,转身看向来人。接过他递过来的那一株盛放桃花。

  “老温。”

  雪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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