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关山

　　

　　钱财乃身外之物。

　　但有时候没有钱，更麻烦。

　　叶修翻遍自己的口袋只有几张皱皱巴巴的零钱，而那张工资卡也没有多少储蓄，虽然出生在富贵人家，他却是个在衣食住行上没多少要求的人，对钱财也就不怎么上心。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他改改，“钱到用时方觉无”。平日里去别的城市比赛路费住宿费都是俱乐部给报销，可叶修自己要去B市，就得自费，机票啊——他看了一眼手中捏着的纸——烧钱的东西。

　　或许是知道王杰希稍微开窍了一点，对于叶修想去找他的行为苏沐橙也没做阻拦，不过她已经在心里仔细盘算着以后怎么报复王杰希了。

　　

　　远在B市的王杰希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大夏天的他竟然觉得后背猛一凉，微草正在开庆功宴，队员看到了立刻冲过来，围着王杰希嘘寒问暖，生怕他又像去年似的染上流感。王杰希心说我哪有那么脆弱，面上笑着说没事，身姿依然挺拔，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峰。

　　微草拿下了第七赛季的冠军固然欣喜，可若不是中间被蓝雨断掉，他们此刻也是创造三连冠王朝的战队了，前后这么一联系，微草和蓝雨之间的恩恩怨怨又加深了一层。决赛当晚，王杰希带着冠军戒指回了家，将它跟第五赛季的那一枚放在一起，因为胜利热度仍然残留的指尖在上面来回摩挲着，他突然有些感慨，这个赛场永远都在变化，落花流水，物是人非，有的人还站在这里，有的人却仿佛渐渐退出。

　　他记得第五赛季的决赛，叶秋去了现场见证自己夺冠，然后在那个昏暗的通道里，被他一语道破了心事。

　　昨晚呢？他有没有来？或者看了转播？

　　他会不会为我感到高兴？我现在握着两个冠军，是不是整个联盟里最接近你的人了？

　　“队长。队长？”柳非连叫他几声，王杰希仍然端着杯子站在那里毫无反应。

　　“嗯？咳，什么事？”

　　“队长——”柳非凑近王杰希，笑嘻嘻的，故意压低了声音问，“她知不知道你又拿冠军了呀？”

　　一抹促狭在王杰希脸上飞快闪过，他刻意避开柳非探究的目光，淡然道：“知道的。”

　　难得放松，四周也没人注意这边，柳非便大着胆子用胳膊肘顶顶王杰希，一颗八卦之心彻底被点燃。

　　“队长你跟人说了没？我觉得凭我们队长这资本，那绝对手到擒来啊。”

　　不好意思那个人还真不是“手到擒来”的这种类型，人家手里捏着的冠军和荣誉数量傲视群雄，金钱地位看不上眼，身边漂亮姑娘帅气朋友啥都不缺，唯一就是缺点下限，但这个王杰希给不了。说到底，他能给予叶秋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他们这些人进联盟的时候叶秋就已经驰骋赛场一骑绝尘了，尊敬乃至仰望，被垃圾话怼被花式虐，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虽然嘉世的整体成绩不堪入目，但联盟里没有人会轻视叶秋。

　　“我会努力。”

　　扔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王杰希就被经理叫走了，他本想着正好跟经理说自己要请几天假，结果因为拿了第二个冠军，俱乐部的事情又一大堆，个个都需要他到场，这个假最终也没请下来。

　　而另一边，坐在候机室的叶修正百无聊赖的玩着微信上的小游戏，他微信上没加几个人，但个个都是大神级，大神也是人，也需要消遣，于是几个比较热门小程序的排行榜上挤满了这些人的名字，乍一眼看去就是一张全明星名单。叶修笑笑，随手刷刷记录，很痛快。

　　他听到人群突然议论起什么事情，还有人高声呵斥，叶修觉得吵闹就抬头看了一眼，视线穿过人流落在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他心里猛然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直觉告诉自己不要再深究了，可身旁人的议论声还是那样清楚的落进自己的耳朵里。

　　“两个男的，手牵手还拥抱，就他俩，你看！”

　　“同性恋吧，现在不是挺多的了？不过亲眼看到了还是挺别扭的。”

　　“何止别扭啊，恶心，我觉得就是心理变态。”

　　人是群居动物，人的情绪会互相传染，当人们为一件事情发生争执时，即便有少数的人能够保持冷静与客观，最终也会被群情激奋所打败，即便不是出自本心，人的嘴巴也会因为一时的口舌之快而开开合合，吐出什么样的污言秽语都有可能。叶修是从网游到联盟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也算是早早就接触了社会，有些事情他看的清楚明白，对于荣耀，他要的是输赢胜负，因此怎样的嘲讽谩骂他都可以不予理会，但如果换成感情呢？

　　不去听，不去看，或许能躲过一劫。可躲过去又怎样呢？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两个人，就是叶修和王杰希，如果这条路走下去，这就是他们所要面对的东西，甚至因为在荣耀中的身份，这件事情会闹得更为剧烈。该走的留不住，要来的终会来。

　　社会是由人组成的，叶修不会理想化到只要我们相爱何惧他人眼光，生活没有这样的美好景象，凡尘中打滚，如何不在意。

　　叶修睁开眼，或许是老天开的玩笑，最先看到的便是那两人逐渐松开的手。

　　甘霖未及降临便在高温下蒸发，心底那最后的一点坚持也在这瞬间结上了一层冰霜，他一碰，惊起四肢百骸的战栗。

　　他站在人群外围，置身喧闹之外，维护的、斥责的，一字一句，却都在割裂心脏。

　　他称得上是个固执专一的人，对荣耀是如此，对王杰希更是如此，可荣耀是死的，王杰希却是一个大活人，充满了变数与不确定性。要怪自己没掌控好情绪暴露得太早还是怪王杰希领悟太晚，从第三赛季他们相识开始至今，这将近五年的渴求还是空白，那些他曾经独自消化的苦涩，都从身体各个角落的隐藏处被唤醒，跟随着外界喧闹的召唤飞快地汇聚到一起，急于在胸腔处寻找一个出口。

　　叶修其实想过很多，关于家庭、关于社会、关于未来，然而没有王杰希的一句确切回答，这些都是虚无。

　　“荣耀职业联赛第七赛季总冠军——微草战队！”

　　昨晚主持人宣布冠军诞生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那份迫切想去往他身边的心情突然冷却了，在距离王杰希几米远的地方，叶修停下了脚步。记忆中那张尚带着稚嫩的新秀面孔已经与如今这个大站队有担当的队长重合了，这就是他喜欢的人，荣耀联盟微草战队队长，联盟“五圣”之一，打法风格诡异多变，号称“魔术师”的——王杰希。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公众之下，仅是两张和女生出去吃饭的照片便引起轩然大波，那如果是和一个男人宣布出柜，他又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叶修不敢想，也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他喜欢的人那么好，他不舍得。

　　他希望王杰希，能始终身披荣光。

　　

　　叶修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机票，耳畔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寂静，深吸了一口气。

　　喜欢一个人多难啊。

　　隔山，隔水，一张机票。

　 “麻烦，我要退票。”

　　

　　过了几天，好不容易从公务中脱身的王杰希在QQ上找到叶修，问他夏休期怎么过，叶修回消息的速度一向不怎么及时，这次更是隔了两天才回复说留守嘉世，他又不回家，年年夏休期都是在俱乐部混着度过的。王杰希一直守着手机等消息，因为如果QQ找不到这尊大神，电话簿里存着的那个号码想来也打不通。

　　王杰希说自己订机票过去陪他，叶修就推脱说自己有事，一番对话下来，王杰希何其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叶秋不想见他。

　　但好不容易抓到了人，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他下线，王杰希硬是拉着叶修聊东聊西，衣食住行都问了一个遍，最后叶修忍无可忍，敲他：“王大眼儿，你认真的啊？”

　　“认真的。”

　　“那我不想跟你认真了行不行？”

　　“不行。”

　　叶修恨不得一脑袋撞死在桌面上，你说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难搞呢？自己喜欢他追着人跑的时候冷得跟块冰坨子似的，现在好不容易自己想通了，又心烦不想见他，他偏偏这个时候撵上来。

　　“我说过了，你冷静下来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王杰希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掠过，“我喜欢你，叶秋。”

　　我靠，王杰希这简直是犯规。叶修心想。

　　“随你。”一叶之秋的头像暗了下去。

　　王杰希倒是惊讶于叶秋态度转变的如此迅速，他都准备好在线上进行长篇大论了，搁在键盘上方的手慢慢收回，他又对着二人聊天的窗口笑起来，“收到消息就能开心很久，一段时间不见就很想念，会担心他的日常起居比赛输赢……”，是这样没错。他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跟父母打了招呼就带着满脸的柔和笑意出了门，等他走了王妈妈就去使劲拍打王爸爸，“看见没看见没，杰希笑得那么明显，你说他去H市找朋友，找谁啊？”

　　王爸爸手里的报纸差点没让激动的老婆戳出一个洞来，他无奈道：“你问我我哪儿知道？”

　　“你怎么对儿子的终身大事一点不上心呢？”

　　“我上心有用吗？他喜欢谁自己做决定，你有操心小王的功夫不如想想过两天老家那小妮子放假过来住怎么整。”

　　

　　叶修退了QQ就跑去玩网游，可怎么折腾满脑子都是跟王杰希的聊天内容，他应该干脆不冒泡，把王杰希晾在那里一个假期估计也就没事了，现在可好，他想避开这人，人却要跑上门来探望了。王杰希开窍了，其实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至少自己在这场感情里，终于不再处于极端被动的位置，可叶修又害怕，害怕王杰希只是心血来潮。更何况从他喜欢王杰希到现在，战线拉得太长，到现在叶修也不知道自己对王杰希的喜欢有没有消退。

　　精神上的疲劳，累积到一定程度，达到临界点时只需一根引线，便能将人毁灭。

　　可这些顾虑与担忧，在他收到王杰希的一句“我到了”时全部化作尘屑，灼热的风吹过去，露出藏不住的喜悦。叶修也顾不得收拾一头糟乱的头发，两下蹬上拖鞋就跑出了房门，隔壁的苏沐橙听见动静好奇地探出头来，却只捕捉到楼梯处飘过的一抹衣角。夏休期俱乐部里没什么人，就算是陶轩这个老板也只是偶尔过来看一下，其余的事情都交给经理和网游公会的管理人员，所以叶修下楼之后，只见空荡荡的大厅里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王杰希穿的很随便，POLO衫配牛仔裤，一双蓝灰色的网球鞋，小行李箱在他手底下转了几圈后停住，另一只手摘下墨镜，双眼的目光只是往上那么一瞥，柔和又缱绻的目光便包围了叶修。

　　他笑笑：“好久不见。”

　　叶修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内心防线，眼前这个人只需一句话就能将之全部瓦解，面对王杰希，他的定力只是徒劳。可他还是竭尽全力，指甲嵌进掌心，拼了命地忍住奔过去拥抱王杰希的冲动，后背紧绷的肌肉小心翼翼地放松下来，只是这一会儿，一层薄汗就浸了衬衫。

　　“来了。”转身欲走。

　　“叶秋。”

　　王杰希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在叶修迈出腿之前一把拉过他的手，肌肤相触，掌心相抵，携着整个炎夏的灼热与躁动。

　　这一刻，叶修知道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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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任何人在感情这条路上单方面追的太久了都会感到疲累的吧，王杰希的确醒悟得太晚，导致叶修一直处于一种茫然无措的状态，所以哪怕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都会产生刺激。

      我是想把这篇写的现实一点的，毕竟这个社会对于同性恋这方面的接受度真的不高，叶修喜欢王杰希没错，但一想到要拉着王杰希一起面对万人指责与冷眼，他不舍得。所以现在的叶修其实又有些退缩了，不过好在老王追上来了（最后还是没忍住走向浪漫）

      怕虐的朋友们可以安心了，长风到这里基本就没什么大刀了，原定最大的刀思虑再三觉得不合适于是扔了，大过年的我们吃点糖高兴高兴❤刀子什么的可以写一发完（不是

      最后，讲真，你们多催催我，不然我可能交不上《折梅录》的稿子了（绝望如一条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