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关山

　　

　　牵手——这个无比简单且常见的动作，叶修和王杰希还从未有过。这些年来，都是叶修一厢情愿的一点点靠近王杰希，而王杰希当真有几分“柳下惠坐怀不乱”的风范，将所有的心事与情绪波动都锁进一双深邃的瞳眸中，绝不叫旁人瞧去一星半点。

　　都是职业选手，不同于叶修瘦削修长的手型，王杰希的手掌更为宽厚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叶修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细细密密，与自己的纠缠错杂在一起。这个不怎么起眼的动作却让叶修整个身体僵住，他不肯转身，闷闷地回道：“干嘛？”

　　“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晚饭。”

　　“晚饭还不好解决，我屋里有泡面，你想要什么味道都……”

　　王杰希简直被叶修气笑了，干脆把人转过来，又竖起两根手指抵在他唇上。

　　“泡面免谈，去换鞋，我在这儿等你。”

　　得，这局就算是叶修输了，王杰希这简简单单看似不经意的两个动作搞得自己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叶修跑上楼去换鞋，又跟苏沐橙打了招呼，想了想还是揣上了自己那干瘪的钱包，这才故意磨蹭着下楼，王杰希仍然站在原地等他。见人满脸都写着不情不愿，主动走过去给叶修理顺乱糟糟的头发，叶修起初一掌拍掉他的手，王杰希不依不饶地又摸上来，就懒得管了。

　　“你认识H市的路？”

　　“不太熟，但好歹经常来打比赛，来之前又查了查这附近的馆子。”王杰希拉着叶修，一踏出俱乐部的大门，叶修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牵着了，甚至走路都有意隔开一点距离。王杰希有些费解，却也不能死皮赖脸地去拽人家，手僵硬在半空中几秒后默默地垂落回身侧，眼底蒙上一层阴影。

　　说是吃饭，可王杰希心里七上八下的，再看看对面等着服务员送餐慵懒随意的叶修，便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两人相处时的心境互调了。这也不能怪他太过紧张，毕竟现在回想二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几乎没一次是好聚好散的，那时他无意识的冷淡与迟钝，伤了叶修。王杰希想见他，想当面皆是一些事情，可他又怕自己一张嘴，叶修还是那副决然不予理会的态度。

　　服务员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菌香排骨面上来，叶修用筷子挑了挑，捧着碗喝了一口汤，两片薄唇上下那么一抿，朝王杰希笑笑：“味道不错。”

　　“你喜欢就好。”

　　叶修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自己也不打算先说破，过去的时间里他已经足够主动，接下来，就看王杰希如何前进了。他给两人都倒上一杯果汁，朝王杰希举起杯子，说道：“两个冠军，恭喜。”

　　“相比你，还差一个。”

　　“这些年你变化很多，可我现在觉得，你其实一点没变。”叶修瞧见他说这话时的眼神，左手往下巴上一托，肩膀以上都倾斜向他，气氛顿时微妙起来，“这双眼睛里藏着的，跟当年从后门截我的那个小年轻一模一样。”

　　王杰希猜想叶修所指的大约是在讨论胜利时的热切，他们这些人，耗尽青春和力量，所求的不过“胜利”二字，这份热烈再过多少年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可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当年那个尚显青涩的年轻人，他来到这里，是为了一个人，唯有这一点，就算叶修有意避开他也要说清楚。

　　“多少有点不同。”

　　“哦，哪里不同？”

　　“现在这双眼睛里多了一个人。”

　　叶修挑起面条的手顿住了，他没接王杰希的话头，左右不过是一句撩拨心弦的情话。

　　“过去我对你的反应有些迟钝，我很抱歉。”叶修垂着头，王杰希坐在对面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但是时间还长，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叶修没有立刻说话，沉默着一口口吃面，热气遮蔽了他大半的表情。他在想，人们总是说造化弄人，天意难测，从前他不信，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自己的选择与决定，一旦迈出就不会后悔，现在他却有些感慨了——感慨缘分的纠缠。如果叶修是个普通的姑娘家，那早在王杰希开口的时候他就会答应下来，然后两人手牵手一起走，可他不是，他有很多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放不下的东西，王杰希朝自己迈出的这一步有些晚了，恰好在他打算放弃，退回朋友界限之后。

　　如果说从前的叶修怀着一颗包含爱意的热烈的心，在无边无际荒芜的戈壁上顽强立着，只要王杰希稍稍给予那么一点希望他就能存活下去，可这颗心干渴得太久了，久到失望久到淡化了情绪，否则他难以在荒漠中支撑，面对一次又一次的起起落落。他是放不下王杰希的，可原来那种炽热的情感已经僵硬，王杰希此时想要闯进来，需要时间。

　　“老王啊，你还真是难搞。”叶修叹着气，“那你可抓紧点吧，哥这么受欢迎，说不定哪天就移情别恋了。”

　　王杰希挑挑眉毛，不自觉地想起上次聚会叶修跟蓝雨那两人的亲密举止，在心里把喻文州和黄少天列进情敌名单之后，他神态自若的开口：“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叶修也挑眉跟他对视，意思大概是，你什么时候点了霸道总裁的技能？

　　

　　

　　王杰希在嘉世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下，白天就溜进俱乐部去探望叶修，早中晚饭全包，还附带当个临时陪练。他也很快发现叶修的私人生活真是没什么看头，别人是把电竞当职业打，可叶修的生活就是电竞，一天从睁眼到睡觉，除了打荣耀吃饭上厕所，王杰希就没见他有别的娱乐活动，要不是吃饭的时间硬把人拉出去大街上走一走，估计叶修能抱着泡面在椅子上生根发芽。

　　“你真的很像一棵树苗。”

　　于是某天，在训练室里陪着叶修打游戏的王杰希猛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叶修嘴唇微动，手底下发狠三两下把基础训练任务做完了，摘了耳机看向他，面露疑惑。

　　“你看，你每天就是坐在这里打游戏，吃饭也在这儿解决，我定时施个肥浇个水你是不是就能活？”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前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比如？”王杰希完全是侧着身子瞧他，左手支起撑着脸，眼神里全是玩味。

　　“比如……”靠这突如其来的撩是闹什么，叶修不敢直视王杰希，匆忙躲闪，最后理直气壮地指着电脑屏，“比如帮我刷材料！”

　　“行啊，想要什么？”

　　不行不行不行……叶修在心里暗暗地敲自己，这个节奏不对，好好的打游戏为什么会有老公宠老婆的即视感，房间里的空气无声无息的掺进了暧昧，呼吸一口，胸腔都要膨胀起来。但微草队长帮着刷材料，多好的资源，谁不用谁傻蛋，叶修忿忿地想着，当即就开着自己常用的一个战法小号登陆了网游，拉开抽屉翻了翻，扔给王杰希一张魔道学者的卡。

　　王杰希也没客气，刷卡登陆，简单做着手操等角色界面刷新。这一看不得了，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个号的技能树的点数分配跟王不留行几乎重合，等他正式登进游戏里，一条条好友申请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而且全部来自一个名叫“绝世之锋”的剑客，隶属公会——蓝溪阁。

　　他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不太真切，一条条把申请关闭了操纵着角色在地图上转了转，没一会儿就有几个中草堂公会的人过来打招呼，问他这么久不上线干什么去了，然后特别热情地邀请一块去刷副本，还夸他的打法颇有几分魔术师的风采。那边叶修也跟嘉王朝联系了一下，问问今天有没有什么材料需要刷，他这一扭头正好看见王杰希打量角色的怪异神情，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他刚才光想着找张让王杰希用着顺手的卡，怎么忘了这个“茯苓”是原来打进中草堂模仿魔术师打法的时候用的账号卡了！

　　“这个卡不好，来我给你换一张……”叶修有点心虚，手悄悄地摸过去想把卡拔出来，结果被王杰希一把按住，抓得紧紧的。

　　“怎么不好，我觉得挺好的。”

　　王杰希察觉到叶修的不自然，心中的猜测又落实了几分，于是他笑起来，眼睛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这一瞬间，叶修从王杰希身上读出了前所未有的“心脏”，他想把手抽回来，却被王杰希用力一带，整个人被拽着从椅子上脱离，直直撞向眼前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

　　一只手被制住了，叶修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抵住王杰希的大腿，才没让自己狼狈地摔进对方怀里。但现在两人的姿势也非常尴尬，王杰希摆明了一副等着猎物投怀送抱的姿态，叶修却勉力撑着身体的重心，想坐回去被人扣住后腰，想挣脱王杰希挨得更近。

　　“我忽然想起来，上次聚会，你和喻队在外面似乎说了什么。”那时候他跟出去却没听完整，现在似乎真相大白了，“这个‘绝世之锋’，是黄少吧？魔术师打法吊诡非常，常人难以模仿，但有一个人如果想做，还是能做到的，你说对么？”

　　王杰希扣着叶修后腰的手又用力了一些，知他倔强，自己也趁势凑过去附耳，刻意拉长了音调：“叶——秋——前——辈——”

　　荣耀的粉丝在没有比赛的时候就喜欢自娱自乐搞一些投票评选的活动，像王杰希这种队长之类的人物自然是不会缺席任何一个，而叶修在这种被人发现曾经的小秘密兼之被调戏的状态下，脑子里竟然想起了前阵子的一个投票活动——联盟里谁最苏。投票结果，高居榜首第一的是喻文州，他这个人自从出道就被粉丝无数次的夸赞性格温和谦恭，声音低沉优雅，体贴又不失腹黑，开口跪的不二人选，而与喻文州仅一票之差的第二名就是王杰希了，这人的嗓音也是被小姑娘们评价听到腿软。

　　叶修起初看这个结果还觉得好笑，喻文州的声音很好听他承认，王杰希就一般般吧，好听也是好听，但还没到听了腿软的程度。可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他终于发觉王杰希这个人或许根本不是情绪反应迟钝，而是不到关键时刻不发功啊！真是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开大。

　　“呃……对……”

　　他一定是受了蛊惑才稀里糊涂地就承认了！叶修欲哭无泪，他就说今日气氛不对，不宜见王。

　　叶修听见王杰希贴着自己耳侧的一声低笑，不知道是不是姿势太别扭导致两腿发酸，完蛋，他一世英名难道今天就要毁在王杰希身上？然而他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圆这个账号卡的事情，被按住的手突然恢复自由，随后整个人被一股更大的力道拥向前，叶修踉跄了一下，双膝撞在王杰希的腿上后不自觉地分开，胸前接着埋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叶修的两只手都抬在半空不知在何处安放，这，这这这是什么姿势？他的大脑仍然没有成功开机，还在回想刚才这一系列的姿势是怎么完成的，但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确定的了——他现在两腿分开坐在王杰希身上。

　　“王大眼你！”

　　“让我抱抱。”

       叶修僵直了身体，王杰希却用蛮力将之搂得更紧。叶秋号称二十四职业全精通，又有“荣耀教科书”之称，练一个魔道学者的小号没什么奇怪，可联盟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风格与打法，模仿一个人的打法容易吗？当然不容易，曾经试图模仿王杰希的人又何止一个，全都以失败而告终，若这世上只有一人能做到以假乱真，那就是叶秋。

　　叶秋是将王杰希放在心里，在无数深夜里无数次的描摹他的模样，想象魔术师的姿态，最终手指搭上键盘的那一刻，独属于叶秋的魔术师便出现了。要多喜欢一个人，才能将一份思念具现到这种程度？王杰希不知道。他的心在痛，他不能想象过去那些自己将叶秋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日子里，这个坚强而骄傲的男人，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一次次地靠近又一次次地退回，漫漫长夜里孤身一人面对着账号卡，在广阔的地图中默默练级刷本。

　　只有真正见到这个人，才知道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为他笑为他痛，心脏翻过来覆过去，全是一个人的名字。

　　

　　“流氓耍得差不多够了啊。”叶修叹气，推了推对方的肩膀，面对王杰希容易心软，也是一大致命弱点，“这是训练室没人不然我……”

　　门锁响动时，叶修缓缓扭动自己僵硬的脖子，心里只剩下一句话——天意如此。

　　光从逐渐扩大的缝隙中闯进来，洒了王杰希和叶修满身，有一个人逆光站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呵呵，沐橙啊，那个……”叶修用力把王杰希的脑袋从自己怀里拔出来，三两下挣脱了桎梏从王杰希身上跳起来，“我可以解释的……”

　　“呵呵，不听。”

　　嘭——门关上了。

　　

　　

　　自从上次被苏沐橙撞见二人在训练室不可描述的姿势之后，叶修对王杰希的警惕更重了，前几天王杰希还能趁机牵个手摸个头发，现在只要靠近五米范围之内叶修就拿一种“你干嘛你走开你离我远点”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样又折腾了两天之后，王杰希终于要返回B市了，虽然是夏休期，但也不可能一直在H市住着。

　　叶修把人送到机场，王杰希的意思是想来一个临别拥抱，却被叶修狠心推开。

　　“我还没答应你呢。”

　　王杰希也不气恼，垂在身侧的手指偷偷缠上他的，指腹来回摩挲着掌心，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从前是你追我，现在反过来，你迟早是我的。”

　　“不要脸。”

　　“彼此彼此。”

        ————————————————

        过去修修为老王做的事情，这些小秘密要一个个被老王挖出来咯，然后他就会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喜欢自己，他的一句“喜欢”对叶修而言是何等的奢望，也会明白，自己心里的那点喜欢尚不及叶修对自己的千分之一。

       我曾经错过的，如今一一弥补。

       可叶修想要的是愧疚带来的弥补吗？

       标题释义：所做种种，皆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