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关山
头顶是星河璀璨，而我如尘埃草芥
【王叶】渡厄
*cp：凡人王×仙君叶
*两世情缘！狗血OOC！奇啰嗦无比！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天，人物设定是为了推进剧情瞎安排的！顺道一提，故事走向已经完全偏离原来的脑洞了！什么《求佛》的歌词早被我抛在脑后……
——神佛何惧，难度情关——
[楔子]
“原是连你也未能渡此情关，你当真是想好了吗？”
“当真。”
“也是，你做事从来都是言行一致的。我可能问那人姓名？”
“他？一个凡人，王杰希，是我……挚爱之人。”
[01]
九重天际，有凤呈祥。
“文曲大人今日怎走的这样急？”
眼瞧着那位名动仙界的翩翩公子摇着一把折扇远去，本想着能趁此次仙界百年的大宴多与那人亲近一些的众多女仙家皆是幽幽地叹气，手中的绢帕在纤纤玉指间打了好几个结，最后盯着那背影也极尽了“玉树临风”这四字的人一步步行进了瑶池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这时一道金色流光自天际急速掠来，在瑶池殿外还如此风风火火的仙家遍寻九重天也只那一位了——北斗星君中的老六，武曲，开阳。
“诸位姐姐可看到文曲星君了？”
这人生得少年模样，又是武神，眉眼间都是一副英侠意气，教人看了心情也大好起来。几个女仙官跟他说了，他却愈发哀怨起来，嘟囔着“说好的叫上我一起，不过多睡了几个时辰的懒觉”就要往瑶池追。
“诶，开阳星君——”
少年步子一顿，回头对那女仙官摆摆手，“叫什么开阳，叫我少天，黄、少、天。”
是了，他去过几次人间，回来便给自己取了个别名，说什么也要旁人唤他这个人间的名字。
“好好，”女仙官捂嘴笑笑，顺了他的意，便问他今日这瑶池大宴怎么诸位神君都走得匆忙，眉目间的神色也各有不同。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个消息估计还没传开，毕竟那家伙几百年不现身一次，他会参加宴会的消息也就我们这几个朋友知晓。”这武曲星君在仙界是出了名的话多，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不让他说个够本是绝不会停，数不清多少人被他烦得落荒而逃，几个女仙官连忙止住他，只要问出这个“他”是何人便行了。
黄少天眨眨眼睛，故意作出一副不可为外人道的模样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还能有谁，除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帝君，还有谁有这大面子叫诸天上仙全到齐了？”
那女仙官起初没反应过来，不知是谁先惊呼一声，半个音泄出嘴角就自己捂住了。
“该不会是……那位……”
“对对，就他。”黄少天知道她们已经明白过来了，也不多留，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赶着进瑶池去寻四方水君了。
[02]
“你笑得这般欢喜，恐怕进来前又使了什么小聪明吧？”
文曲星君，为人时姓喻，因才学过人，天帝赐名文州。他生得一副温柔模样，却只有黄少天这几个时常与他亲近的仙君知道，这人的心眼儿可多，说是个切开黑也不为过，所以你若问这九天之上最不能得罪的仙家是谁，其中之一便是这位文曲星君。他见了黄少天追着自己进瑶池，便停下来等他，待看见他唇边那一抹笑意之后，心思一动便知道他定是做了什么事要让那位神秘帝君“好看”了。
“我哪有，只不过给他的到来多拉几个人来观赏罢了。”
“呵呵。”喻文州笑而不语，他们都是知道那位帝君最不喜在人多的场合露面的，此次不知道为什么要参加百年大宴，这消息要是经由那些女仙官的嘴散播出去，今日这宴会恐怕又得热闹一些。
“快走快走，我听说因为他好几个常年在外的仙家也到了，我还好多人没见过呢，到时候你给我介绍介绍。”
“好。”
[03]
天界每百年设大宴一次，请帖早好些日子便由三青鸟送达各处仙山福地的仙家手中，只是这来与不来便全看对方的意愿，有如四方神君这般忙于要事来不及参加的，也有如那位千百年不见踪迹的东君一样纯粹因为懒惰不到的，不过旁人再懒得移动尊驾，天帝的大宴上奇珍异宝、仙草灵药应有尽有，也就缺席那么一两次，唯有那东君，除了千年前因为神魔交战回过一次天庭之后，就再无消息。
也有人背后议论这位东君架子也太大了些，奈何普天之下只余天帝和他这么两位上古神君，在天界地位颇高，无人敢非议太多，后来又有传言说东君纯粹是因为太懒，在三界之中游荡自由惯了，不喜欢人多聚会的场面，索性次次不到。于是便有了关于这位帝君的种种传闻，样貌、脾性、法力高低甚至婚配与否都能出一部话本，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他这个人——怪得很。
想想千年间天界更新换代得也不算慢，许多新飞升的仙家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黄少天将这位帝君此次会现身的消息告诉了众多仙女们，那便等于是告知了整个天界。距离开宴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凭借那些人传递消息的速度，想必又会有一大批仙家闻讯赶来，只为一睹传说中帝君的真容。
不得不说，黄少天这算盘真是没打错，就在他和喻文州落座没多久，瑶池就又涌进了一大批仙家。喻文州折扇一收抵在唇边，目光扫过这一众神君仙家，暗道这恐怕是有史以来仙家来得最齐全的一次了罢，莫要提那常年在外的四方神君了，单是他们这百年难聚首一次的北斗七星君就悉数在座。
瑶池是为天界福地，如镜天池为中央，四周仙雾缭绕，苍松翠柏，琪花瑶草，仙鹤衔枝，笙歌入耳。脚下踏的是剔透白玉，手边搁的是翡翠玲珑壶，宴席摆了一桌又一桌，仙女们身着轻纱罗裙四处忙着斟茶倒酒，各色仙果琼浆陈列案上。东皇钟一声响，诸位仙家落了座，九阶之上便走出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来。
向天帝行了礼，众仙家却是看着一个比一个心不在焉，两只眼睛没事就往瑶池殿门外张望，唯恐漏掉了哪一个生面孔。
“诸位仙家莫急，你们要看的那人，必定是踩着开宴时间来。”
天帝笑着说，话音刚落了地，整个瑶池便响起一道颇具磁性的声音，人未至先闻声，瞬间就让闹哄哄的瑶池宴会安静了下来。
“我好不容易来吃个酒席，天帝还在说我的不是。”
也就是话音落地的刹那，一道人影在天池附近闪了一下，还没待众人看清高矮胖瘦就接着隐进了雾气中，再看时那人已前进了百米的距离，径直朝着天帝座前空了千年的位置去了。不过他人既然来了，也就不做什么无谓的遮掩，他心知关于自己的议论多如牛毛，便趁此机会澄清一二。
“这……这便是，帝君……”
历来成仙飞升者，容貌都不会差到哪里去，英俊的男子，美貌的女子，在座的仙家都是见过不少，可眼前这位帝君的雍容姿态却是无人能及。一头乌发懒于束起，便只用一根黑底赤纹缎带绑了个结，他五官生得端正，眉眼间却透着一丝狡黠，世人都传他颇为懒惰散漫，此时看他走路时慢慢悠悠，好像丝毫不在乎整个瑶池的焦点都在自己身上，反而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传言算是坐实了。他天生贵气，却被这散漫的姿态给去了大半，只是从他出现开始，瑶池聚集的天地灵力就开始躁动不安，足见此人法力深不可测，偏偏他又穿了一身玄色衣袍，除了用金丝绣的几只凤鸟再无半点装饰，将所有的芳华都锁了进去。
他唇边挂着一丝清浅笑意，拢了宽袖走到位置旁，抬眼对正瞧着自己似笑非笑的天帝做了个揖，却也不好好端坐，用一只手撑了颊，另一只拿起案上的一盏香茗。此时他终于开始认真打量座下的众位仙家，虽无绝世容颜，气质却三界罕有，乌黑的瞳孔只是往你身上一扫，便凭空勾去了半个魂魄。
“诸位可看够了？看够了便坐吧，我一时半会跑不了的。”
要完，这人眉眼含笑，底下已有失去控制的女仙发出颤抖的吸气声。
不过他这话说完，众人不旦没有落座，反而全部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尊称其一声“帝君”。
“你瞧，我就说不来最好，反而扰了大家的兴致。”他也受了这一礼，扭头朝天帝看去，眼里的笑意更深。
“你若不来，这百年天宴可不见得能来如此多的人。”天帝笑道，“不过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很好奇究竟是何人能将你请到这里。”
“诶诶哪有如此严重……”男子笑着摆摆手，不过也没否认天帝的话，嗓音拔高了些朝来时的方向唤了一声，“来都来了，还怕见人？进来罢。”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可是全在这位帝君身上，他一开口，所有人也都齐刷刷地朝他来时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又将心中对“天仙姿容”四字的定义翻了个新。
“我哪有怕，还不是你说要先帮我探探路。”
然而在她姝丽容颜的背后，众仙家还察觉到了另一件事。
“凡……凡人？”
[04]
且不说肉体凡胎能否受得住天界的浩瀚灵气重压，单就是上古帝君带了一位凡人来参加百年大宴就足以令所有人惊骇不已了，更遑论这美貌女子与帝君的关系非同一般。她现了身，一双美目顾盼流转在诸位仙家身上过了一遍，问了声好就一路小跑着扑到东君身边去了，看那两相依偎的样子，可教那些沉沦在帝君天威里的众多女仙心生妒意。
“向诸位介绍一下，这是我游历姑媱山时收在身边的小姑娘，姓苏，名唤沐橙。她年纪小不懂事，若是冲撞了各位，我在这里赔个不是。”东君开口解释了，自然没人敢议论些什么，更何况帝君说着赔不是，这都把人带来宴会玩耍了，足见其对这女娃娃的宠爱。那小姑娘也是好运，跟了帝君受天地灵气滋养，潜心修炼个百八十年，飞升只是早晚之事。
东君身居高位，宴会开始就不断有人上前来敬酒攀谈，苏沐橙觉得无趣，跟他打了声招呼就自己跑去玩了，天上的女仙并不多，愿意与凡人亲近的那更是少数，起初东君还担心她找不到朋友，没成想过会儿去寻的时候这丫头已经和七元星君中的玉衡廉贞“称兄道弟”了。他这边刚送走一个前来问号的仙君，突然又是好几个琉璃酒盏搁在了自己面前，他算着这几个人也该过来了，头也不抬地将酒盏都往外侧推了推，笑骂道：“你们几个也要来凑热闹？”
“机会千载难逢，也好让大家都看看帝君的酒——量——”说话的正是黄少天，他虽然坏笑着却是只用他们几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话，瞥见宴会其他人都开始自寻其乐了，便一个翻身凑到他身侧，“你跟张新杰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前几次我们几个用尽办法都没让你答应参加大宴，我就不信他有妙计。”
“你何不直接去问他？”东君挥挥手，眼前的桌案又大了一倍，还多了几个座垫，看着这几个与自己熟识的朋友落了座，也全都目光灼灼地等着他揭晓答案。
“我要是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还来问你？”说着，黄少天颇为不满地瞪了一眼神农后人，如今天界的医药之神——张新杰。
张新杰毫不在意，仍是一脸淡然，自顾自地品茶。
“那我也不告诉你，天机不可泄露。”
“靠靠靠，老叶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黄少天就知道这人不会轻易地告诉他们，却还是被他一脸的嘲讽笑意给气得跳脚，他刚要发作，却被身边的喻文州按住了。文曲就是文曲，性子沉稳也坐得住，低声提醒他现在是在瑶池大宴上，可不同于凡间，说话行为都要收敛三分。
“前辈莫要吊我们胃口了，又或者……当真是不能说的天机？”
“呵呵。”东君万古沉静的眸光扫过那些因为这边的动作而偷偷转移注意的仙家，只一眼便将那些人给震慑得逃走，接着他拍拍腿站起来，“真想知道咱们就换个地方说罢。对了，有劳天玑星君把玉衡星君和我家那小丫头一同唤过来吧。”
“好说，我这就去。”肖时钦应了，接着就去寻人。
东君要带这几人离席，少不了跟天帝知会一声，他二人目光交换便知对方意思，谁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东君这一走，四方神和七元星君都跟着去了，少不得让人起疑。
东君出了瑶池，却根本没有随便找个地方跟他们交谈的意思，他在前面脚步匆匆，绕着瑶池仙林转了几个圈后突然停住。其他人见他不说话，纷纷猜想此次帝君回天是否真的事关重大，却没想到他开口就是一句——
“你们谁还记得……我的住处，在哪个方位来着？”
[05]
几经波折，众人才来到这尘封了千百年之久的东君宫殿，好在他人虽然不在，天帝却有命人日日打扫，除了稍显冷清之外，没有多余的尘土。东君引他们进了屋，轻甩袖口将殿门合死，黄少天看他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老叶，你要干嘛这么谨慎，搞得像还有谁敢闯你的宫殿似的。”
“他是没办法。”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张新杰突然开口了，他神色有些复杂，看了看东君，欲言又止。
其他人的脸色也是不太好看，因为凭他们这些人的法力，一进门便发觉东君的状态颇有些不对劲，不仅不像在宴会上那般气势非凡，还隐隐地有些虚弱之感。如今看他开始用法力抵消刚刚喝下肚的那些酒气，断断续续地轻咳两下，脸色也愈发苍白。
“你这……受伤了？”
“无碍。”东君制止了其他人靠近的举动，只有苏沐橙距离他最近，此时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闺秀般的优雅内敛，再不见方才大宴上的古灵精怪，只是沉默着陪伴在侧。
“新杰已为我医治过，现下是好了大半，只是这伤……无法根治。”
“这可真是奇了，你贵为上古帝君，普天之下谁能伤你至此？”监兵神君韩文清一甩衣摆坐了，上下打量了东君一遍后终也忍不住开口询问，毕竟上古帝君受伤这个消息，着实太过惊世骇俗。
韩文清似乎是一针见血，戳中了东君的痛处，他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犹豫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一个……凡人。”
“……这话若非你亲口所说，我是绝不会信的。”楚云秀双手环胸，秀眉蹙起，饶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一个凡人能有顶破天的本事将东君伤成此等模样。就是上古神魔之争，东君也仅仅是消耗了太多法力去隐世养神。
“是啊，别说你们不信，我本也是不信的，却未曾想到他的厄运竟连我都改不了。”说着，他也不避讳什么男女有别，就在几人的目光注视下半解衣裳，宽袖挽至上臂处，将大半的胸膛和两只手臂裸露在众人眼前，只是这一看，惊得几人差点从太师椅上掉下来。
密密麻麻的红线纠缠在他的身上，且看似柔软却每一根都深深地勒进他的血肉，那些线毫无章法，交错纵横，就是不靠近也能察觉到其散发出的阵阵阴寒煞气。虽说不上邪祟之物，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煞气如此之重，也只有东君能将其压制住，在大宴之上不被人察觉。
“这东西……”韩文清眯起眼睛。
“情丝恶缠，无药可医。”张新杰补充道。
大殿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谁也不看谁，全都死死盯着东君的一举一动，看他将衣服穿好，又冲他们几人笑笑，之后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下了，只有他身边的苏沐橙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趁没人注意偷偷揩了一把眼泪。
“你莫不是要说……说，说你与那凡人相恋了？”
东君朝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的友人笑笑，随后点了点头。
然而众人却宁愿——他是摇头。
如今的天界早已没了什么神妖殊途、仙凡相恋之类的严苛铁律，若是心中有情未了便自行去解这命中的尘缘，只要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错事，天帝才懒得去管这些家长里短情情爱爱，他可没那么勤快。纵然东君是上古帝君，有朝一日动情也未尝不可……只是千百年来，他什么样的尘间、天道没见过，感情这东西于他而言，就像一杯酒，喝下肚没多久就被法力抵消，不留一丝痕迹。
若只是动情倒也好说，他堂堂帝君，化成凡人模样与那人在凡间相守一世也就罢了，但谈个恋爱能把自己谈成一身情丝恶缠的……也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我突然对你这位相好很感兴趣，改日下去看看。”方锐摸着下巴道。
“那你可要失望了，”东君瞥他一眼，叹道，“他死了。”
“这件事说起来太复杂……我本以为凭上古帝君之力怎会解不了一个天生厄体，但事实摆在眼前，我确已无能为力。故而此次回天……”东君揉揉太阳穴，尽管满脸写着疲惫也还是重新站起来，朝在座的几位朋友拱手行礼，“不得已请求各位相助。”
座下距离东君最近的便是东方神——苍龙周泽楷，他眼疾手快，先一步托住东君不让他将这个礼做完，周泽楷为人腼腆内向，不善言辞，此时心中着急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最后也只是憋出了一句“不必”。其他人也纷纷站了起来，韩文清面上冷峻，却毫不犹豫地扔给东君一句“废话太多”，至于另外几个人那就更不用说客气了，他们这些人虽然在辈分上小了东君不知多少，但东君本人从不拿自己的身份说事，虽然不常回天，却常常在外游历，五湖四海地结交朋友，韩文清他们这些人就是熟识了几百年的挚友。
“虽然你这人嘴巴毒了些，不过看在沐沐的面子上，这个忙我肯定帮。”楚云秀摆摆手，那边东君却是吃了一惊，苏沐橙和楚云秀这才认识几个时辰？就熟到这个份儿上了？
“就是啊老叶，你说你这个人，嘲讽毒舌还老怼我，但是我心胸宽广肯定不跟你计较对不对。而且你看看你，真是口味独特，人家找个相好的是了却尘缘，你倒好，给自己折腾一身伤，说吧说吧，我倒要见识见识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大本事能把你收的服服帖帖的。”黄少天巴拉巴拉地开了话匣子。
东君听着这人边怼自己边说哥俩儿好的话，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揽着自己肩膀的手，心道敢情他们都还以为自己看上的那个人是个姑娘家？那有意思了。
“你有一点说的不对，他是男子。”
“顺道，我思来想去，这世上可能只有一个办法——七元解厄阵。”
得，王炸，还是双重的。
［06］
王杰希实在是想不通。
想不通好好的人干嘛放着大少爷的荣华富贵不要，非得跟着自己粗茶淡饭还日日身陷倒霉事呢？“远近闻名”的“神医”王杰希又叹了口气。他盛粥的动作顿了顿，思及隔壁屋里嚷嚷着饿的男人，又不得不把心思转回炉灶上来。
“用饭罢。”
一碗粥一碟青菜，仔细扒拉两下兴许能见着零星的肉沫，这就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好招待了，然而这些与饭桌对面坐着的那个衣裳华贵，气宇非凡的男人比起来，何止云泥之别。
“好。”偏偏这男人吃得还很香。
王杰希的家在镇里，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脚下，方圆百里都没有任何邻居。他父母过世得早，又没有兄弟姐妹，平日里只靠着一手精湛的医术度日，然而医术再好，也没有人轻易敢找他治病，毕竟他“天煞孤星”、“阴阳眼”、“厄运缠身”等的恶名可是人尽皆知，谁也不想离得近了染上霉运。
没有多少收入来源，日子过得就简朴，王杰希今年二十有三，早就是成家生子的年纪，却没有谁家敢把女儿嫁给他——即使他的容貌和气度皆是上品。他自己倒是不甚在意，虽然从小到大一直很倒楣，莫名其妙受伤、遇上打劫盗匪、洪水冲垮房屋……但老天没要了他的命，活着一天就得过下去，他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这个人的出现。
他不过是偶然在林子里帮一个被毒蛇咬了的姑娘解了毒包扎伤口，第二日便有一个自称是那个姑娘的兄长的男人登门道谢。黄金白银摆了十几箱，王杰希却看都懒得看一眼，只说“医者仁心，我救人，人活着，就行了。”
男人闻言笑笑，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袍抖了抖，眨眼的功夫，十几个箱子就不见了。旁人都说王杰希天生双眼大小不同，是阴阳眼的征兆，其实倒也没错，因为他的确能看见些小鬼小妖，只是都不如眼前这人……气场强大？
这人并非妖魔，那就要么是仙人，要么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出手阔绰，性格不羁，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自己这么一个一穷二白的乡下郎中。从那天起，男人就赖着不走了。
男人还说，他叫叶修。
王杰希没要他的黄金白银，只是收几个铜板用作住房的费用，也没赶他走，还给他做饭吃。
王杰希只是被迷惑了一下，因为男人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07］
“我是天煞孤星，跟我在一起也会发生不幸的。”
王杰希记得自己是这样对叶修说的。就算是为了报答救自家妹妹的恩情也不必冒着让自己染上不幸的危险吧？
叶修就跟没听见这句话一样轻松，他看看王杰希又把目光落在窗外，反问道：“你也认为自己是天煞孤星？”
“二十年的时间难道不足以证明这件事？”
“嗯，是足够了。”叶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想起那日自己游历至此地所看到的黑气，正是从王杰希身上散发出来的，“可你不是天煞孤星，不过……也没什么区别。你的医术很不错，谁教你的？”
“……是早些年四处游历的一位道长。”
叶修随便应了一声，心道大概是哪个正好经过此地的散仙罢，见王杰希年纪轻轻就一身厄难，心生怜悯，才将堪比仙法的医术教给他。他坐在桌边想得出神，王杰希不吭不响地坐在了他对面，犹豫几次才开口问道：“你……也是道长？”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才发现这人几乎不用吃饭睡觉仍然神采奕奕，再加上他天生贵气，广袖一甩，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还有这人的双眼，仿佛已度过了千年万年的沉淀，天煞孤星又如何，纵这世间一切都无法在他眼底留下痕迹。
“呵，我可比道长靠谱多了。”
看来是不能说的身份了。王杰希有些黯然，叶修留在自己身边的这些日子，让他孤寂了许久的生活开始丰富起来，在镇子周围游山玩水，去县城里喝口茶听听评书，谈到高兴处便开怀畅饮，思及过往难免悲愁时也有人静静倾听。
王杰希看着叶修的背影，总觉得他不似此间人，但看那人为了一串糖葫芦跟人讨价还价的模样，又分明还是个少年脾性。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要在地狱里呆着了，可偏偏有人要将他拉回人间，才体验了不过两个月的安稳日子，王杰希便开始贪恋这种感觉了。
你看这人总是噙着清浅的笑意，他仅仅是坐在那里，这简陋的小屋却仿佛散发着光芒，而他又将所有的华美都比了下去，一举一动，都叫人无法移开视线。叶修出现得突然，打着为妹妹报恩的名头，却一次都没再提起那小妹，王杰希不得不整日忧虑，有一日再醒来时，隔壁屋里已没有那人的存在了。
王杰希苦笑着摇摇头，独自离了家，又去镇上买了两坛米酒。他的酒量向来不错，可心里难受，几口辛辣的酒水下肚便晕乎乎地往地上倒，他一手扶了墙倚着，提着酒坛子仰头就往肚子里灌，呛得狠了，呛出了眼泪，双眼泛着血丝，路过的人都跟见了煞星似的躲着他。
“叶……嗝，叶修……”
王杰希想着那人的模样：一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端端正正地挑不出什么瑕疵，笑起来好看归好看，却总带着几分欠扁的嘲讽，偏偏你与他斗嘴还撑不过十几个回合便败了。叶修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王杰希也一样，明明身份当是天差地别，却共同守着一间老屋过寻常人家的生活。
他们像什么呢？好友知己，还是……萍水相逢。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用酒麻痹自己的身体，那个人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楚，王杰希倚着墙滑坐在地上，抱着个酒坛子缩进巷口狭窄的黑暗里。他的手在地上一划，传来阵阵刺痛，王杰希看着满手的鲜血竟然笑起来，你看，离开了那人他又开始倒霉了，让谁家孩子打碎的瓷瓶碎片割了几道深深的血口。
天色渐暗，晚秋的风仿佛在给他身上的伤口撒盐。
“怎么办，他大概是真的喜欢你了。”漂亮的姑娘就站在王杰希心心念念的人身边，他们隔着王杰希不过百步远，现在是叶修做选择的时候。漂亮姑娘看着王杰希的眸子里尽是无奈与悲悯，“叶修，你若是对他无意，不如就此抹了他的记忆罢。至于他的天生厄体，等司命星君那边有了消息再暗中解决也未尝不可。”
风从他们二人身边掠过，拼了命地吹也没能将衣角撼动一片，于是肆意哀嚎着，冲进叶修的耳朵里，便全化成了那人低声的呢喃。
“你自己别疯得太远。”
叶修走向了他。
苏沐橙看着他的背影点点头，她知道了叶修的答案。
或许最初的接近是因为王杰希的黑气太过惹眼，可真正相处下来，沦陷的人又何止王杰希一个。人间两月对叶修而言，不过眨眼呼吸一瞬，可缘分到了，情之中，无人例外。
［08］
王杰希是在自家床上醒来的，虽然这床的硬度与大街上的青石板路没什么太大区别，但身体是热的，手掌完好无损，酒坛子摆在不远处的桌上，像两个门童在等他醒来。
“你可真沉。”
王杰希猛回头，险些扭了脖子，他瞪大眼看着床榻里侧的另一个人，然后用光了自己修炼了二十年的冷静与沉稳才问出：“你……我？”
“嗯，你，我。”
王杰希如遭雷劈，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不可描述的画面。他摸摸自己的亵衣，又抖着眼皮瞄了一眼叶修半敞开的衣襟，第一次觉得深秋时节热得浑身着火。
乡下郎中把一个仙人上了怎么办？四分五裂魂飞魄散不得超生等等死法王杰希全都给自己过了一遍，最后凭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叶修说：“叶兄，我酒后失德已铸成大错，不论你如何降罪于我我都毫无怨言，但我心中……”
“你心中怎样？”王杰希垂着头，故而看不到叶修此时强忍笑意的表情，恐怕再多说一个字，叶修就要在床榻上打滚了。
“我……我心悦你。”
来吧，横竖都是一死，大丈夫死前能将心中所爱一吐为快，也不枉此生！王杰希脖子一横，抬头时却正好撞进那人满是调侃笑意的眸子里。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家住着的这位仙人可能不是什么正经仙人，没事拿谎话诓自己都是常事。王杰希的脸黑了一瞬，语气也沉了下来，掀开被子径自下了床，给叶修留下一句“莫要开此等玩笑”。
完了完了真把人惹毛了。叶修暗道不好，连忙翻身下床追上去，王杰希回身看他的时候，叶修鞋袜都没穿，着了一件单衣在风中站着，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你生我气了？”
“回去穿衣服，像什么样子。”王杰希的脸色仍然不好看，但还是忍着不发作把叶修拉回房间里穿衣，他也是才发现叶修的身材真是很瘦弱，再加上皮肤白皙，脱下厚重宽大的外袍就愈发显得弱不禁风了。
“你昨夜喝醉了酒，在路边坐着疯言疯语的，还把手都划破了，我把你带回来的路上，你一直念叨我的名字，我这才……试探试探嘛。”叶修穿好了衣服，气势涨了上来，却还是在王杰希面前矮了一截。毕竟这次的玩笑开得有些大了。
“本也是我的不对，给你平添麻烦，你已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了，我也明白你我之间天差地别，你若不堪忍受，离去便是，我不会纠缠于你。”
“王大眼儿……你这个人有时候，有点傻。”
王杰希都没去纠结叶修给自己起的别名，动用全部的精力去思考这句话里包含的无尽深意。叶修是个很聪明的人，如果是他有心试探就说明他已经知晓了什么，而如果他感到厌烦或是不想提及就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绝不会开玩笑戏弄自己。
“所以你……”
“唔……我并不讨厌你对我的心思，反而还很开心。这样说你能明白吗？”叶修撑着一边脸，说这话的时候难得的没有带上玩笑的语气。
王杰希从他的眼中确认了那口古井终于在此刻泛起微澜，而后才快步走过去，双臂一展将人揽进怀中。叶修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毕竟他很少同人这般亲近，就连认识的那些朋友也没有如此护过他。
他是天上地下最尊贵的存在，是上古至今的传说，没有人会觉得东君也会软弱，会需要人保护。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做到了，他只是将他当做叶修来看，为他做饭，为他铺床，天凉了要他加衣服，人群拥挤的集市上会攥紧他的手。
孤寂了千万年的心，在这个男人面前融化。
叶修慢慢放松下来，他试着信任王杰希的怀抱和温度，放任自己贪恋凡人所带来的真情与温暖，感受到那人的吻落在自己脖颈时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却终没有推开他。
那后来两人决定四处走走，去见名山大川，庙宇锦城。王杰希背着药箱望闻问切，叶修就在一旁打打下手，顺道打跑那些寻衅滋事的混混，不过说是“打”也有些夸张，毕竟他只是挥了挥衣袖，那些人就倒飞出去几条街，有一次还搞得看到的几个老妇人跪下连声呼“神仙”。
不过最让王杰希气恼的就是叶修实在太过惹眼，几次想让这人换一身平常的衣服却又不忍心让他穿那么简朴粗糙，他心中的叶修就该值得最好的。可有些人色胆包天，竟然把主意打到叶修身上，气得王杰希随手扔出去几针，全部扎在那些折磨人的哭穴笑穴上。
“不错不错，没看出来你还有学武的天分。”叶修站在原地拍手叫好。
“不行。你必须换身衣服，再买个斗笠，带面纱的那种。”
“不用吧，咱们又不怕他们。”
“烦。”王杰希不由分说地给叶修戴上斗笠，手撩开面纱抚上叶修的侧脸，严肃道，“只能我一个人看。”
“又不是女子……”面纱被放下，叶修垂在身侧的手也被男人执起，掌心的温度渐渐传了过来，叶修这张千万年的老脸被烧得滚烫。
[09]
“后来后来呢？哎呀苏妹子你快说啊，急死我了！”黄少天屁股底下的上好梨花木椅子已经困不住他了，两只眼睛都写着“八卦”二字，尤其是东君的八卦，有的人一辈子都听不见一句，今天可让他们逮着了。
“你总得让我喝口水吧！”苏沐橙扁嘴，喝了口茶滋润下喉咙，早知道讲故事这么费劲她就不主动接过说明事情来龙去脉的活计了，叶修跑去里屋呼呼大睡调养身体了，她就只能在这里面对几位兴致勃勃听八卦的神君，还好有楚云秀陪着她。
“他们俩太腻歪了我后来就没跟着，和叶修都是书信来往，只知道王杰希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时常会招来灾兽鬼怪，虽然叶修能应付，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苏沐橙的声音突然哽咽了，透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汽，搁在腿上的双手也攥得紧了些，“根据司命星君查探到的消息，王杰希是命格已定，不论转世轮回，都活不长久，且定会死于非命。其实他那一世若不是遇上了叶修，早就该去地府报到了，叶修一直压着从阎王殿来的小鬼，又暗中以自身法力净化他身上的煞气，王杰希才安然活到三十岁。”
“那情丝恶缠又是怎么回事？”天玑星肖时钦拧着眉。
“叶修……是眼睁睁看着王杰希七窍流血而死的……”苏沐橙感到双眼太过酸涩于是缓缓阖上，然而一想起那日的情景她还是难免为叶修感到心痛，自从叶修将她从姑媱山带出来跟在身边到现在，她从没见过那人这般痛苦绝望，“他的情绪险些失控，引起天地灵气动荡，但看着王杰希的尸身又慢慢冷静下来。然后他锁了王杰希三魂七魄，将煞气尽数渡到自己身上，情深孽重，这才有了恶缠。”
“这种情况……七元解厄大阵的确是最后的办法了。”喻文州沉吟道，“不过那凡人身负如此重的命格，竟令叶修都毫无办法，也真是百年难遇。”
“啧……这大阵是能逆天改命，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可天枢贪狼星至今未现，破军星又是……那个傲慢不逊的小子。”方锐挠挠后脑，他就知道叶修这家伙哪次回天都没好事，但好歹朋友做了这么多年，忙一定要帮。
“破军星……是那个叫孙翔的人吗？”苏沐橙眨眨眼，“叶修说那人倒不难解决，他们二人有个赌约，孙翔跟叶修打架打输了，所以欠着叶修一件事。”
“我去去去去孙翔那小子什么时候找叶修打架的啊？怎么跟周泽楷一个毛病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
躺着中枪的周泽楷无辜地抬眼看着黄少天，他找叶修那是友人间的切磋，再说了，监兵神君韩文清也喜欢和叶修切磋武艺啊你怎么不说他……
“那贪狼星……”
“贪狼星百年间都未有亮起之迹象，想寻到恐怕有些困难。”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但却不是在座的任何一人所说，那普天之下能传音入东君的寝殿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黄少天等人皆匆忙起身，朝着迈步走进大殿的男人微微倾身行礼，唤一声“天帝”。
“我也是从宴会上逃出来的，不必拘礼，都坐吧。”天帝笑笑，看向苏沐橙时目光又柔和了几分，“他歇下了？”
“禀天帝，是的。”
“唉……”谈及此事，天帝也露出一丝愁容，他与叶修之间情同手足，也知道他那个喜欢自由的性子，有一日会为了一个凡人牺牲至此着实令人惊讶，但他也没有阻拦叶修的意思，叶修并非不知轻重，“情之一字，难解啊……”
[10]
“我知你一直都护着我……我都，都晓得的……”
王杰希死后过去多少年了呢？叶修记不起来也不想去算，他只知道从那天之后自己一直无法安然入定，只要闭上眼，眼前便是那人浑身染血却还朝自己露出笑容的模样，明明躺着奄奄一息的人是他，却还要他反过来安慰自己。
“……这一生能遇到你，和你厮守至今，已咳…是，是我之大幸……”
什么天煞孤星，天下再没有比遇到你更幸运的事情了。
从此星河渺渺，四季光景，皆有人携手共度。
“叶修……我看到阎王的小鬼拖着链子来了，奈何桥上……我定要求孟婆多喂我些汤水，好忘了你，再不……拖累你……”
叶修豁然站起，庞大的气势在这瞬间爆发而出，直接将那些暗中接近的小鬼震得在地上缩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出，简单的小屋被迸射着的金光包裹起来——他今日站在这里，任何人都休想勾了王杰希的三魂七魄去。
“王杰希，你等我。”叶修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俯下身吻在他的额头，笑道，“想摆脱我，窗户都没有。”
叶修自前尘往事中惊醒，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另外屋子里还候着一位客人。
“百年的大宴你这天帝也不在那里镇场子？”
“分身镇着呢。”天帝看叶修斜倚在床头倦怠的模样，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双手负在身后，“阎王可是上我这里告了你不少状。擅动生死簿，锁凡人魂魄，拦截索命鬼，现在还想着用七元解厄阵给他改命，这桩桩件件换了旁人可都是要送上诛仙台，剔仙骨，削仙籍，打入畜生道的。”
“哦，我想犯的还多着呢，你不然现在就把我扔下去以绝后患？对了，最好是那种能躺着吃睡不用动的牲畜。”
天帝的脸上多了几道黑线。
“呵呵不气你了。我的时间不多，机会也只有一次。”叶修捻住从窗口飞进来的叶片，轻笑着说，“凡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如风中残烛，寒冬落红，可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珍贵啊。”
“这就是你去人间体验情爱的心得？”
“差不多吧。”
“看来我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向来懂我。”
“轮回台不论神佛，跳下去必遭万鬼噬心之苦，纵你法力再高，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天帝努力隐去自己眼底的沉痛，“我不希望你出事。”
“我那位妹子还劳烦你照看一下。”叶修穿衣下床，认真地朝天帝欠身行礼。
“你且安心。”
几步绕出后殿，叶修瞧见大堂里那一众人还没离开，见他来了一个个都是无比复杂，欲言又止的神色。
“想说的不想说的全都咽回去就得了，诸位帮我这个忙，就算是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可你锁了他的三魂七魄，那人不入轮回，你如何让他再生人世？”
叶修闻言笑笑，似乎一提到能再次见到王杰希这个话题他的神色就不自觉地柔和几分，他翻掌露出一截被情丝缠着的皮肉，说：“以红线为引，我带着他的魂魄跳下轮回台去往人间便是了。”
“七元解厄大阵需耗时七年，七位齐聚，七星成线时方可启动。我已算过日子，二十二年后，我在人间恭候各位。”叶修没等他们反应，拱拱手就大步迈出门去，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听到黄少天、方锐、楚云秀几人发出的暴喝。
“叶修你疯了——就算是你，那也是九死一生！”
叶修一甩袖子设下无形屏障拦住众人，任他们如何斥责劝告也不肯回头，他侧身，远望向轮回台所在的方向，风中融进他的一声悠长叹息。
“我一生所求甚少，此番……也不过是想他活着罢了。”
叶修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卷起袖边去看手臂上错杂纠缠着的赤红情丝，他该走了，莫叫那人等急了。
轮回台远在九重天之外的一座浮空岛上，有人说那是无间地狱的入口，也有人说是极乐世界的通道，可其实站在那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像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朝每一个怀着各种目的来到这里的绝望又决绝的人发出无情的嘲笑。
叶修回给它更冷的嘲讽。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匆匆脚步声。
“去也，勿送。”
[11]
头顶太阳散发出的热量让他们这些现代人对几千年前射日的后羿肃然起敬。
王杰希就沉默着听着这些对高温天气抱怨个不停的人的谩骂，不慌不忙地收拾自己的办公桌，只是刚才站起来的时候头晕了一下，险些把刚包扎好的额角又磕出一块血污。
“啧，快走快走，太晦气。”
“听说今天是出门被花盆砸了？哪这么巧的，从来没见他哪天是完好无损地来上班的。”
周围办公区域的人一边朝他投以嫌恶的目光一边退避三舍，匆忙拎着包离开，王杰希身在漩涡中心却好像完全没听到这些话似的，自顾自地收拾好桌面，自认还算干净整洁之后拿起了自己的公文包，思考着今晚该吃点什么。他听这些话少说也得有一二十年了，要是每一句都跟别人置气，那他早就被气死了，到了阎王殿前问是怎么死的，说被人气死的，太丢人了，想都不敢想。
不过被花盆砸那一下还真是很疼。王杰希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抬手摸摸额头的绷带，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叹息。
马路上汽笛声响个不停，红绿交错的光影晃动着，王杰希的目光本没有焦点地投向对面，却在头追着屁股的车流缝隙中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穿着好像是拍戏的宽袍大袖，风吹动他长及腰部的乌黑长发，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那个人在对着他笑，十年前王杰希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要么就是见了鬼，找了个神婆子来叫魂也没叫出什么效果来，那神婆子神神叨叨的围着他转了几圈，反而自己大叫一声“天煞孤星”就慌不择路地跑了。
从那之后王杰希时不时地看到那个男人，笑容说不上诡异，甚至还带着些温和。成吧，反正他从小能看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很多了，不差一个男人，只要那人对自己没威胁，随便他怎么看。
男人跟在自己后面回了家，一路上再没发生什么倒霉事。王杰希的生命里少有如此平安顺利的时间，甚至持续到了他吃完饭洗漱洗澡上床关灯睡觉，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这种“幸运”是因为那个男人，这个想法一产生，他就有些睡不着了，头枕着手臂翻了个身，他看到自己没关好的窗子被夜风吹开，浅色的窗帘正翻飞舞动着，像是在招呼什么客人。
“你在吗？”
王杰希要么是疯了，要么还是疯了，才会问出这句话。
“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才会问出这句话呢。”
最关键，他还真的回应了！
男人有个很好听也很普通的名字——叶修。
他是从窗户外面翻进来的，顺带一提，王杰希家住六楼。叶修的脸很苍白，连带着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两颊上有些软肉，看起来很好捏，但王杰希只是粗略地观察过他的五官，可不敢对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动手动脚。
“你……饿不饿？”
叶修差点没绊着，不愧是他看上的男人，这开口的问题就跟普通凡人不一样，不问他来历身份，不问他为何跟踪自己，反而关心他吃饭了没？叶修暗笑自己看起来难道像是饿了很久的人吗？不过他盯着王杰希做晚饭的时候还真的觉得有些饿了，于是顺杆爬，点了点头。
王杰希若有所思地表示明白了，引着叶修来到客厅，自己系了条草绿色的围裙就进厨房了。
“喜欢青色、绿色这点还真是没变啊……”直到王杰希把一碗炝锅面条端上了餐桌，叶修还在那里喃喃自语，双眼也没有聚焦，好似失了魂魄。
“抱歉，走神了。”叶修先是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汤，撮了两口，然后仰面对王杰希笑笑，“还是那么好吃。”
“我们以前认识？”王杰希虽然天生倒霉事不断，但兴许是老天怜悯，给了他一个不错的头脑，从叶修的话和行为中已经猜出了一部八十集连续剧的故事。
“那当然，你还说喜欢我呢，我们在一起……少说也有十年八年吧。”
王杰希似信非信地点点头，然后静静等着叶修把一碗面条都喝光，到最后连个底都没剩下——果然是很饿。然后他去把碗刷了，回来就一直盯着叶修上下打量，先是那身惹眼的华美外袍，然后是这人的气质，原以为是个拍戏的，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穿越的。
原来自己前世在跟这么一个气度非凡看起来就是高大上的人家出来的——俊俏公子——谈恋爱吗！
那自己上辈子可能还挺幸运的，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让他这辈子如此倒霉。
“喂，别在那儿自己瞎猜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叶修撑着脸颊，眸底滚动着温润的笑意，“只是没想到你真的把我忘了，这轮回台的威力还真是不小。”
“什么……轮回台？”
“哦，就是天界一个禁地，飞沙走石，没什么好玩的。你上辈子死了之后我就锁了你的三魂七魄，带着一块从那儿跳入轮回，不然你哪能重生。”
越说越玄了，王杰希突然想去图书馆查查这方面的典籍资料。叶修也看出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于是耐着心把大致的来龙去脉给人讲了一遍，包括他的天生厄体，命格劫难，以及解救办法，只是略过了自己做出的牺牲。王杰希听得认真，也没流露出完全不信的情绪，反而跟着叶修的讲述试着回忆，因为他听到叶修的声音看着叶修的容貌就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他们是见过的，甚至是相爱过的。
故事并不长，叶修讲完之后给了王杰希几分钟消化的时间，然后看着对面那人猛然抬起头来，眼神闪烁着开口问道：“那……你到底是谁？”
一个上天入地为他查命格阻劫难，请动星君为他改命的人，已经不是一个道长那么简单了。叶修手指勾勾，将王杰希搁在卧室床头的手机用法术使它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在王杰希的面前，努努嘴道：“喏，自己查，关键字嘛……东君？差不多差不多。”
然后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王杰希每看一句某百科显示的资料就抬头看一眼叶修，因为除了那身看起来并非人间物的衣服，叶修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符合传说中“东君”这个形象的。最重要的是，自己竟然跟一位上古帝君谈了一辈子恋爱？！可以可以，够吹一年的。
“我说王大眼儿，你这过分了啊。我刚才说的什么前世今生的你就信，现在问我身份的是你，怎么，反倒不信了？”
“没……只是有些费解。”王杰希摇摇头，很快就从震惊中理清了思绪恢复冷静，他直视着叶修的双眼，似乎想从那里面确认什么，“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我？”
“我不知道。”叶修倒是回答的很快，毕竟他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如果你死了，我会痛。”
他曾经也以为帝君的心是不会痛的，神魔交战时血流成河的景象都没能牵动一丝一毫，他便真的明白了什么叫无父无母，天地为养，他是应运而生的神灵，情感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最初就不存在于他身上。他没有爱人的能力，也没有被爱的资格。
“芸芸众生，也许我并不是唯一一个。”
“从你之后不会再有，我也不想要。”叶修用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他看到外面的云层遮住了天空，衣袖拂过，刹那云开月明，金色的星辉落满了地面，“你喜欢星星，我没记错吗？”
王杰希无声无息地颔首。
“我不是来纠缠你的。再过几个月，等你二十二岁生日过去，我保你平安，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你的选择。”叶修的身形突然在原位消失，几秒后又具现在距离王杰希很近的地方，他贴着王杰希的面颊，冰凉的唇瓣试探着贴合在一起，却又一触即分，“你若是想报答我，每晚请我吃顿饭便足够了。”
话音落地的同时，叶修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王杰希抚上自己的额头，那里的伤口已经痊愈了。
[12]
王杰希从此养成了晚饭多做一个人的份的习惯。而叶修也非常守约，似乎是循着饭香来的，王杰希刚把筷子搁好，他人就出现在椅子上了。这让每天都独自在家的王杰希产生了一种生活动力，毕竟还有人在等他回去做饭。
他也逐渐发现叶修吃饭的喜好，比如带点辣椒，还有饭后甜点都会让那人的眼神亮晶晶的，像个被奖励的孩子。
“大眼儿，再盛一碗米饭！”
王杰希在脑内自动过滤掉“大眼儿”这个外号，默不作声地给叶修又舀了一碗白米，看他风卷残云般的解决完还是忍不住问：“你们神仙……也能饿成这样的吗？”
“不啊，我是一天天的总是睡觉，睡醒了当然会饿。”
“叶修，你老实告诉我。”王杰希把碗筷往内侧一推，整个人欺身上前，一只手扣着叶修的肩膀不让他逃脱，“你的法力为什么在一天天变弱？”
“你能看见什么？”叶修的语气也沉了下来。
“你身上的白雾。我能感觉到，这一个月来，你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定。”
“阴阳眼……”叶修却没回答他的问题，修长漂亮的手指去抚他的眼角，“看见的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王杰希的神色愈加冷冽。
“好吧我说，你这样瞪着我我很害怕的好么。”叶修叹气，推了推王杰希却发现这人根本没有拉开二人距离的意思，“七元解厄阵需要庞大的法力支持，就算我是帝君，要为你更改命格也是极为困难的。”
王杰希试图从叶修的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无果。他只得相信这个看上去冠冕堂皇的说辞，因为如果叶修不说，他也没有办法。王杰希从叶修身前退开几步，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你留下来住吧，白天就睡在这里。”
叶修有些不敢相信，眼睛猛眨了几下，随后站起来拍拍衣服，非常不客气地走向了王杰希的卧室。
当天晚上，在经历无数次“叶修缠在自己身上”、“把叶修跟自己分开”、“叶修又缠了上来”的斗争之后，王杰希终于认命般的放弃了挣扎，他低头，接着床头昏暗的一盏小灯的光亮打量叶修的眉眼。不得不说，叶修真的是个很耐看的人，脸部的轮廓不似男人那般刚硬，但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从王杰希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观察到叶修微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优雅美丽的颈部线条引着人向下，直达领口处。
醒醒！
王杰希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怀里这个可是东君，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或者……是他的恋人。
他把空调温度调的高了些，将凉被往上提了提，手臂抬起放下几次，最终还是轻轻揽住叶修的腰背。一夜好眠。
[13]
王杰希遇到的危险越来越多了。
叶修纵然再疲累也不敢睡得太久，隐去身形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随在王杰希身后，实在需要休息的时候，他就拜托周泽楷、张新杰等人看护一下。王杰希心思缜密，自然察觉到了这些变化，但叶修不说，他也不问，只是看着自己的生日快到了，便跟领导请了几天假在家待着，这样叶修也能少奔波一些。
不过在家待着也并不是绝对安全，什么书柜倒了、厨房起火种种事情接连发生，邻居看到他出门都躲得远远的。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了7月6日的早晨，王杰希刚睁眼就摸到身侧已经冰凉，昨夜还跟自己睡在一起的人已然离开了。
有关七元解厄的资料他后来也查了一些，但最终也没明白叶修他们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更改自己的命格，王杰希有些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翻身下床，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就捧了本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整个上午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时钟的指针停在十二点，王杰希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整栋房子都震动起来，他一惊，人还没走到窗边就被一股气浪给掀翻在地。
金色的咒文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王杰希动也不动看着它们缠上自己的身体，有些凉意。
他看到很多人朝自己走过来，全都是生面孔，独独没有叶修。
他想开口询问，却无法发出声音，孤单的音节从喉咙里挣扎了几下就消失，直到沉重的眼皮令他陷入沉睡之时，他才从这些人的身影交错的缝隙间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叶修的状态大概非常不好。
可他仍然对自己微笑着，像是临别前的祝福。
“不好，阵法不稳！”
“可是叶修他……”
“不必管我，阵法必须成功。”
熟悉的声音，王杰希却从中听到了咳血的讯息。他就快要无法抗拒那种无形的沉眠力量，却又舍不得就此闭上眼睛，因为一种恐慌在此刻袭上心头，一种——闭上眼就再也见不到叶修的恐惧。
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了无法动弹，血肉没有任何痛楚，但灵魂却好似被撕扯着粉碎又慢慢重组，这就是更改命格所要经历的吗？王杰希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波动，他唯一担忧的，是此时站在阵法边缘的叶修。
一滴眼泪沿着侧脸的弧度滑下，然后如石子敲击水面荡起层层的涟漪，王杰希感觉身体猛然一轻，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头顶苍穹，脚踏虚空，低头还能看到躺在一个巨大北斗七星形状阵法中央的男人——那是他自己。灵魂出窍？
他们所处的已经是一处独立的空间，被金色的罩子盖住，一道道响雷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劈在罩子上，王杰希猜，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逆天所带来的天地异变。叶修纵为帝君，有通天彻地之大能，面对天道自然，是不是也太过勉强了？
王杰希急切地在阵法周围站着的人中寻找叶修，这次他没有失望，因为叶修就笔挺地站在北斗七星的一星上，王杰希记得，那里是天枢星——贪狼的位置。叶修似乎是感受到了王杰希的视线，下一秒，他的身体分裂成两个，其中一个飘到半空与王杰希并肩，温和的笑意挂在嘴角。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你也不会有事？”
“当然。”叶修抬了抬下巴，他看着头顶的天，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憎恨，他仍然是穿着那身衣袍，宽大的袖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飞离王杰希身边，昂首挺胸面对着似乎正处于暴怒状态的天顶。
“王杰希，我活了上万年，从古至今，从不屑什么帝君尊荣。
可今日，我庆幸自己拥有的这一身力量。
我说你活，你就得活着；
我不要你罹难，你便永世安稳。
我用全部赌这一次，
天不爱你，我偏要，胜天半子！”
如此桀骜，如此狂妄。
却又包含着无尽的温柔，是只为一人而展开的，整个世界。
[14]
轮回台不是个好东西，也更不好玩，这是王杰希后来在天界才知道的。
他还知道了，叶修为自己情丝恶缠，煞气附体，后来又自贬神格，化北斗天枢星，借七元解厄大阵以贪狼命格渡他。
叶修赌上自己的全部，换来王杰希的位列仙班，跳出轮回，自然也没了什么天生厄体的劫难。
如今，他已没心思去追问什么值不值得的白痴问题，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姑媱山守着那人沉睡的冰棺。
逆天改命，天地变色，叶修法力几乎耗尽才让这异变殃及万物生灵。只是他甚至没来得及亲吻一下苏醒的王杰希，便带着笑意陷入沉眠。
“没关系，我现在也拥有无限的时间了，我就在这里等。”
他是这样对苏沐橙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15]
许多年后，在东方姑媱山的一处仙人洞府中，冰棺中躺着的男人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
他移动眼珠，视线与另一个人交汇，便再盛不下其他。
“你看，我们赢了。”
回答叶修沙哑嗓音的是一个近乎发狂的吻。
*命运这种东西，如果你有力量，请尽情反抗它，或者，你需要一个叶修
*又是将近两万的一发完，我突然对一发完产生了恐惧……
